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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號:20128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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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0050 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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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凜冬之湖 第二百九十七章 新生、落石以及崖畔的春遊


  這幾年里為了不引人註意,寧缺始終沒有來祭過小黑子,如今大仇得報,朝廷就算知道他與小黑子的關系,也不用再擔心。
  
  血海深仇得報,應該先祭父母才是,然而當年血案之後,寧缺親生父母林海和李三娘的遺體,經過道門簡略祭奉之後,便燒成骨灰灑進了渭水,哪有墓地,
  
  那麽小黑子的墓地,便算作當年那些人的墓地吧。
  
  風雪越來越大,桑桑撐開大黑傘,吃力地用兩只手緊緊握著,遮在他的身後,寧缺蹲下,從懷中取出一張油紙燒掉。油紙上寫著很多個名字,那些名字後面的人都已經死了,就如同這張油紙一般,化為青煙,瞬間被風雪吹散。
  
  桑桑低聲說道:“親王殿下那里怎麽辦?”
  
  寧缺看著雪地上滾動的焦黑紙灰,說道:“當年他只是動嘴,現在當不成親王也算是付出了些代價,再看他兩年吧。”
  
  桑桑說道:“少爺你不是經常說要誅首惡?”
  
  寧缺說道:“首惡是你老師,可他已經死了,先前在師傅墓旁看著他的墓地,我也曾想過要不要挖開來,不過還是算了吧。”
  
  長安城籠罩在風雪中時,西陵神國的深山里依舊溫暖如春,這與東面宋國堤外的海上暖流有一定關系,更因為這里本來就是昊天眷顧之
  
  深山里那間簡樸的道觀外站著一名年輕男子,那男子容顏俊美無比,雖然頰間有幾處醒目的傷痕,反而更添幾分魅力。
  
  石階上的中年道人看著年輕男子說道:“隆慶皇子,你真堅持要進觀苦修?你可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原來那名年輕男子便是隆慶皇子,只見他手掌間隱有繭痕及水銹之色大概過往這些日子,都是在海上度過。
  
  他恭謹說道:“既然是老師的吩咐,做弟子的不敢有任何違逆,只要能夠看到天書,受再多的苦與折磨都無所謂。”
  
  中年道士說道:“既然是觀主的意思,自然沒有誰會阻攔你,只是我必須提醒你,以你如今的境界,想要看天書隨時可能死去。”
  
  隆慶平靜說道:“師叔,我現在本來就是個死人。”
  
  中年道士看著隆慶胸口間那朵黑色的桃花,想起雪崖寧缺一箭穿透此人胸膛的傳言,明白了他這句話里所謂死人的意思,輕嘆一聲不再多言。
  
  走上石階,便進入了道門的不可知之地知守觀,隆慶雖然已經拜知守觀觀主為師此時的心情卻依然有些緊張。
  
  道觀深處湖畔,錯落有致出現了七間金碧輝煌的草房,草房鋪的是草,廉價寒酸,本不應該有任何莊嚴華貴之氣,但此間草房上鋪著的茅草卻是色如金玉,無視經年塵埃風雨,顯得華美至極。
  
  這種茅草天然具有極濃郁的天地元氣,可禦風雨陰寒氣息,可以助人清心靜意,在自然界里早已滅絕,可以說極為珍貴。
  
  世間只有兩處地方奢侈到用這種茅草蓋屋一處是湖畔負責存放七卷天書的草房另一處則是書院後山夫子居住的那間四面透風的茅舍。
  
  隆慶走進了第一間草房,看著沈香木案上封破如黑血的那本典籍,再也無法保持冷靜,露在袖外的雙手微微顫抖起來。

  這本典籍便是天書第一卷:日字卷。
  
  這也是以他目前的境界唯一能夠掀開的一卷天書。
  
  隆慶緩緩掀開黑色的封皮,映入眼簾的第一頁是雪白的一張紙,然後他翻開第二頁,這張紙上寫著柳白、君陌、唐……這些世間修行至強者的姓名因為他心中早有預料,所以並不吃驚只是默默想著,如果將來自己要攀登上修行道的最高峰,那麽這些閃亮的名字都必須成為自己腳下的墊石。
  
  隆慶繼續翻看日字卷。
  
  在這張紙的上方,他看到了書癡莫山山的名字,然後他在這張紙的最上端,看到了寧缺和葉紅魚的名字,這兩個名字幾乎完全平行,各有筆畫破紙而出,似乎要刺進前面那頁中。
  
  看著這三個名字,隆慶的眼神變得極為怨毒,便是呼吸也變得粗重了很多,然而片刻之後,所有的情緒莫名消失,他的眼眸歸於極端的平靜,變得越來越明亮,就如同漆上了金澤的夜明珠,無比光明。
  
  冬去春天,時日漸逝。
  
  世間沒有任何人知道,都以為已經死了的隆慶皇子,如今正在不可知之地知守觀里潛心修行學習,他每日清晨醒來,便開始打掃前觀,然後烹煮食物,預備生活用具送入後觀,待忙碌完畢之後,才能去那七間草屋閱讀天書。
  
  第一天看過日字卷後,隆慶便再也沒有翻開這卷天書,而是將自己的精神與意誌,盡數投放在閱讀第二卷天書上。
  
  某日春意大盛,知守觀內外野桃盛開。
  
  臉色蒼白的隆慶從第二間草屋里出來,手里緊緊握著染著血的毛巾,正準備去湖畔冥想休養片刻,忽然間心有所感,停下了腳步。
  
  他走進第一間草屋,神情凝重地翻開了日字卷。
  
  那頁紙上,寧缺二字的墨色越來越濃,越來越稠,仿佛血一般將要滲進紙里,莫山山的名字則離開了原來的位置,來到了紙張的最上方,兩個山字的中間一豎有若棱角鮮明的石柱,似乎隨時會把這張紙給撐破。
  
  隆慶臉色愈發蒼白,眼瞳驟縮如同幽幽的黑洞,令他感到無比震驚和憤怒的並不是眼見看到的畫面,而是沒有看到的畫面。
  
  他沒有看到葉紅魚的名字。
  
  葉紅魚的名字,已經去了別處。
  
  深春里的桃山,雖然新植的桃花遠不如傳聞中那般艷奪天色,但樹木繁茂,上方的神殿籠罩在森森綠意之中,顯得無比肅穆。
  
  青樹相夾的石制神道上一位少女緩緩走來,她梳著簡單的道髻,穿著件青色道衣,那抹青色並不如何奪目,然而當道衣隨著山風緩緩飄動時,神道旁的千年石樹上的幽綠便盡皆失去了顏色。
  
  梳著道髻的少女沿著漫長的神道,平靜地向上行走,不多時便來到了廣闊平坦的崖坪之上,她看著遠處黑色的裁決神殿微笑了起來。


  神殿前方崖坪上,響起無數的驚呼。
  
  “葉紅魚回來了!”
  
  “這個女人怎麽還敢回來!”
  
  “道癡!快去通知神座!”
  
  “司座大人,好久不見!”
  
  緩步走來的道門少女,容顏美麗至極,氣息則是樸素簡單至極,而在眾人的眼中,這卻是他們所見過最可怕的畫面。
  
  神殿周圍的神官和執事們驚呼著四處散去,紛紛走避,那些無法及時退開的人們,驚恐萬分地躬身讓道,顫聲問安不止
  
  去年春天,道癡葉紅魚離開了西陵神殿,然後她在長安城里住了一段時間,接著又消失無蹤,然後在這個春天,她回來了。
  
  前神殿騎兵統領陳八尺,被一道紙劍割瞎了雙眼,然後被天諭大神官枯指輕敲便碎了口舌,變成了一個地道的廢人,但他畢竟是羅克敵統領的親信,所以在極為現實的裁決司里依然能夠活的很幸福。
  
  如果說在石階上天天哂太陽,也算是一種幸福的話。
  
  葉紅魚走到裁決神殿石階之下,看著衣著華貴,卻像乞丐般躺在陽光里的陳八尺,平靜說道:“你想過我還能回來嗎?”
  
  遠處有很多神官執事都在朝著這邊看,卻沒有任何人膽敢對葉紅魚動手,不是因為道癡積威猶存,而是因為去年天諭大神官回到桃山後,因為道癡離山一事大動雷霆,甚至還與裁決大神官有過一番無人知曉的較量。
  
  陳八尺先前便聽到了人們的驚呼,這時候聽到葉紅魚的聲音,終於確認自己最害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臉上滿是恐懼。
  
  他想要求饒,又想要警告葉紅魚這里是神殿之前,想用裁決神座以及羅克敵大統領的威名保住自己的性命,然而他現在說不出話來。
  
  就算他能說話,葉紅魚也不準備聽,她只是要進入裁決神殿,必然需要登上石階,而這個人則剛好在石階上曬太陽,所以她順口說了一句。
  
  說完這句話後,她從陳八尺身旁走過。
  
  有春風徐來,拂亂神殿四周的古樹林梢,吹皺了葉紅魚的道袖,青袖上出現一道極細微的皺褶,其形如劍。
  
  無形道劍出。
  
  陳八尺咽喉盡斷,當場死亡。
  
  葉紅魚沒有回頭,繼續拾階而上。
  
  逾百名神官及執事走到神殿石階之下,擡起頭向上望去,看著那抹青衫在石階上緩緩而上,臉上的神情異常震驚。
  
  黑色肅殺的裁決神殿,極為高大莊嚴,與之相比,站在殿前的葉紅魚顯得那般渺小,然而她沒有任何停頓,就這樣平靜自然地走了進去。
  
  如同回家一般。
  
  當她走進裁決神殿後。
  
  她不再渺小。
  
  大河國都城某處宅院里,響起嬰兒啼哭的聲音。
  
  院內丫環僕婦們來回忙碌著,臉上滿是喜色。宅院的主人是位唐人,對於大河國人來說,本就是好事,而且這位主人性情溫厚,與夫人感情深厚,待下人寬厚,那便是最好的主人了,今日主人有喜,她們也自高興。
  
  躺在床上的婦人臉色微白,額頭上盡是汗珠,顯得疲憊至極,然而看著丈夫懷抱里的嬰兒,依然難掩激動,喃喃說道:“可惜是個女兒,下回我給老爺生個兒子。”
  
  坐在床旁的中年男子抱著嬰兒,看著妻子安慰道:“女兒最好不過,將來讓她進墨池苑學書法清心雅性,若生個調皮搗蛋的小子,那可不好安排,指不定什麽時候就學會翻墻逾院,跟著那些江湖人混去。”
  
  婦人嗔道:“哪有這樣說話的道理?”
  
  中年男子看著懷中的女嬰,有些緊張說道:“怎麽這麽小一點?”
  
  “剛生下來的孩子能有多大……”婦人忽然變得有些緊張,聲音微顫說道:“老爺,秋天的時候我們真要回長安?”
  
  中年男子微笑說道:“父親年邁,如今我們有了子息,總要帶回去讓他老人家高興高興,你不用擔心那些有的沒的,一切有我。”
  
  婦人一向以為自己的男人是世上最能讓人放心的人,聽著這話便真的放下心來,開始思考別的事情,問道:“給孩子取個什麽名?”
  
  “回長安城後等父親賜名吧。”
  
  中年男人想著回了長安,皇帝陛下知道自己生了女兒,想來一定會搶著賜名,不由苦笑說道:“我們先取個小名便罷。”
  
  “叫什麽?”
  
  “我們相識的村子里盛產南瓜,便叫小南瓜好不好?”
  
  “……老爺說了算。”
  
  呱呱墜地是形容新生命的誕生,一顆石頭落到地上,有時候是形容事情定後所產生的放松情緒,在大河國都西方的莫幹山里,有一方靜湖,這方靜湖便是大河國最著名的墨池,莫山山坐在墨池畔,手里拿著一塊石頭,似乎準備扔進湖水里,又似乎準備放到身邊,卻始終猶豫未決。
  
  在她身旁的地面上,已經零亂擺放著七八塊石頭,那些石頭有圓有方,形狀各異,擺放似乎毫無規律可言,然而卻給人一種空虛到了極點的感覺,這種空虛就像是餓了五日之後的胃,又像是空空的酒囊。
  
  夜風輕拂,莫山山細眉緊蹙,細而疏的睫毛輕輕眨動,原本微顯圓潤的雙頰已然清減,更添幾分美麗,但她此時蒼白的臉頰上,沒有任何自憐自艾的情思,只是無比專註,甚至因為思考而顯得格外痛苦。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她終於把手中那塊石頭放了下去。
  
  那塊石頭似乎隨意地擱在地面上那七八塊石頭中間,然而就在這一刻,便發生了很奇妙-的事情,就如同餓了數日的人忽然吃了一大桶硬米飯,又像是酒囊里被人扔進了一把小刀,強烈的棱角之意驟然籠罩墨池。

  平靜的湖面毫無來由出現了很多浪花,仿佛連湖水都感應到了那道橫亙於天地間、堵塞在人心里的嶙峋意味。
  
  莫山山看著身旁散亂的石頭,知道自己終於成功地擺出了塊壘陣的一部分,如湖般的眼眸愈發明亮,因為喜悅紅唇緊抿如線。
  
  就在此時,她想起自己在那封信里寫的那段話。
  
  “經歷諸多事,我眼中河山已有新意,重逢那日,所書所寫定然較今日更加壯闊,望你也多加努力,莫要令我失望。
  
  少女站起身來,望向遙遠的北方,想著那個可惡的家夥,甜蜜卻又驕傲微嘲說道:我已知命,你可讓我失望?
  
  似書院小師叔軻浩然以及蓮生大師這等絕頂人物,早已風流散盡,只在世間留下些許痕跡,然而即便只是一些痕跡,便是極珍貴的財富。
  
  當初在荒原深處天棄山脈里,寧缺、莫山山、葉紅魚三人相爭相殺,先後進入魔宗山門,在這個過程中,他們看到了開創魔宗的那位光明大神官布下的塊壘大陣,他們看到了軻先生破塊壘陣時留下的驚天劍痕,他們在魔宗山門里看到了軻浩然的留書,那場大戰的痕跡,最關鍵的是他們看到了活著的蓮生。
  
  那是一次血腥的相逢,三名修行界年輕一代里的強者,在這等老妖物之前,無論精神還是肉體都受了極大的摧殘,進而也獲得了極寶貴的經驗。
  
  這些經驗在他們三人的精神世界里沈澱下來,然後逐漸開始釋放,開始發揮作用,寧缺殺死了夏侯,莫山山落石入知命,葉紅魚勇敢地走進裁決神殿,都要拜魔宗山門之行所賜。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無論是小師叔還是蓮生,都沒有真正死去,這兩位絕世強者的衣缽,以一種新的方式在寧缺三人身上得到了傳承。
  
  站在書院後山絕壁間,看著遠方的長安城,寧缺回憶起這兩年來的遭逢,登舊書樓,登二層樓,悟符道,入荒原,繼承浩然氣,還有他以前根本無法想像的修行戰鬥,都是那般的令人感慨。
  
  然後他想起夏侯死之前說的那番話,微微皺眉,覺得清湛春光籠罩著的長安城上空飄浮著看不見的黑雲。
  
  他認為自己不可能是冥王之子。雖然死過一次的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見過冥王,但那個冥王和這個世界傳說的冥王明顯不是一回事。
  
  可如果自己不是冥王之子,光明大神官當年為什麽要掀起這場腥風血雨?為什麽佛宗也要派人來看自己甚至殺自己?
  
  前路無法看清,不知道佛宗會不會就此平靜,寧缺微微握拳,做了一個決定,秋天時的盂蘭節會,他不會去參加。
  
  便在這時,熱鬧的樂聲和吵鬮聲,硬生生把他從唏噓感慨以及警惕凝重之類高級情緒里拉了出來,把他拉回了春遊的現場。
  
  書院後山今日春遊。
  
  在夫子的組織下,沒有哪個弟子膽敢不來,反正崖洞的禁制已經被解除,於是愛下棋的師兄便在洞里下棋,愛彈琴吹簫唱曲的師兄便在洞里高歌疾彈,愛繡花的繼續繡花,愛看書的繼續看書,愛寫小楷的繼續寫小楷,愛聊天的繼續聊天,愛扮孤獨的繼續扮孤獨。
  
  都是些很高雅的愛好,然而當這些愛好同時出現在崖洞里時,便頓時變得低俗起來,因為太過嘈雜,太像長安城里街頭賣藝的場景。
  
  今天真正辛苦的是桑桑,因為她要負責準備飲食,而且在陳皮皮的強烈要求下,熬了三大甕雞湯。
  
  “少爺,趕緊喝了,這翁最鮮。”
  
  桑桑端著碗雞湯,悄悄走到崖畔,遞到他的手里。
  
  寧缺看著她微亂的頭發,臉上沾著的草灰,不由有些心疼,惱怒說道:“陳皮皮盡瞎整,你居然也真聽他的,雞湯帖和雞湯是一回事嗎?雞湯帖是賣了很多兩銀子,難道這雞湯也就會變得珍貴很多?”
  
  桑桑笑了笑,沒有說什麽,實際上書院里的人們愛喝她燉的雞湯,讓她很開心。
  
  她叮囑道:“這雞很好,很能出油,湯上浮著厚厚的一層,所以看著沒熱氣,實際上極燙,一時半會兒涼不了,少爺你吹涼了再喝。”
  
  桑桑自去草屋里準備涼拌菜,以及大蒸鍋饅頭。
  
  大師兄從崖洞里走了出來,站到寧缺身旁,望向長安城的方向。

  寧缺把碗遞了過去,說道:“師兄,這是最鮮的一碗。”
  
  大師兄笑了搖了搖頭,猶豫片刻後說道:“師弟,其實我心里一直有個問題,我知道這個問題不對,但它總在那里讓我心有些發慌。”
  
  寧缺說道:“師兄請講。”
  
  大師兄看著遠處的長安城,微微皺眉問道:“十五年前,你在那間柴房里拿起刀時,有沒有想過,將軍的兒子其實也是無辜的。”
  
  寧缺微微一怔,想了會兒後說道:“當時場面很混亂,我真不知道當時自己是怎麽想的,不過事後自然會明白這個道理。”
  
  然後他誠懇請教道:“師兄,如果當時是你處於這種情況,你會怎麽選擇?”
  
  大師兄說道:“沒有親身經歷,再如何動人的選擇都也許只是虛假的煽情……不過如果是現在的我,我大概會選擇什麽都不做。”
  
  寧缺知道大師兄說的是真心話,犧牲無辜者來換取自己的生存,大概真不是大師兄能夠做出來的選擇。
  
  他說道:“師兄,你是仁人。”
  
  他接著說道:“二師兄是誌士,但我真的很難做一個仁人誌士,我只是一個自私的人,只想著自己能夠活下來。”
  
  大師兄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說道:“老師曾經說過,自私是推動人類前進的最大動力,雖然我不是很理解這個說法,但想來一定有其道理,師弟你的選擇不能說是錯的,至少我沒有資格說你是錯的。”
  
  “不是一定有其道理,而是很有道理。”
  
  夫子走到崖畔,說道:“人生沒有目的,只有過程,又哪里有什麽是非?”
  
  大師兄說道:“是非便是人之善念。”
  
  夫子指著上方的湛藍青天和幾抹白雲,說道:“你若飛的越高,在地上的人眼中的形象便越渺小,直至變為非人,你連人都不是了,哪里又有什麽人之善念,若不需要有善念,哪里還有是非?”
  
  大師兄搖頭說道:“老師您錯了。在遊歷途中,你時常對我說,離開人世每多寒,所以要停留在世間,那麽便是要為人,既然為人,便是世間眾生中一員,豈能沒有是非善惡之觀?”
  
  寧缺大感吃驚。
  
  夫子從來沒有想到過最老實的大徒弟居然敢當面說自己錯了,而且還搬出自己的言語來打自己的臉,氣的胡須亂飄,怒瞪雙目厲聲斥道:
  
  “李慢慢!你好大的膽子!”
  
  大師兄神情緊張說道:“老師時常提醒我要多向君陌和小師弟學習,於是我才會有先前那番言語,老師若是不喜,我收回便是。”
  
  寧缺在旁邊聽著,忍笑忍至腹痛,到此時真的再也無法忍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連連擺手說道:“你們先聊著,我去看看饅頭好了沒。”
  
  夫子瞪了他一眼,說道:“都是你惹出來的事情,還想逃?”
  
  說完這句話,他看見寧缺手里端著的那碗雞湯,輕噫一聲,贊嘆說道:“油色晶瑩,隱見湯色清而有蘊,真是一碗好湯。”
  
  寧缺神情微僵。
  
  夫子輕拂衣袖,便把這碗雞湯從寧缺手里搶了過來,一口飲盡,面不改色。
  
  寧缺震驚無語,心想老師果然好深厚的功力。
  
  緊接著,夫子臉色驟變,噗的一聲把嘴里的雞湯全部噴了出去,衣襟上、胡須上盡是油水淋漓,看著好不狼狽。
  
  “燙!”
  
  夫子大怒痛呼,音調都有些變了。
  
  桑桑正在雨廊下摘紫藤果,不解問道:“雞湯要放糖嗎?”
  
  崖畔一陣笑聲。
  
  (第二卷凜冬之湖終)


第 0050 集 第 0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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