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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0023 集
目前觀看:第 03 章
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二十一章 杖責與人品
砰砰的磕頭聲在闊大的宮殿裡響著,不一時左都御史賴名成的額頭上就已經現出了血素。
皇帝有些厭惡地看了他一眼,揮手讓侍衛將他叉了下去,這才淡淡掃了范閒一眼,說道:「范提司,你身在監察院,律法所定特權極大,日後行事,定要愈發小心才是,切不可丟了朕的顏面。」
難得找到了這麼一個和稀泥的機會,英明的陛下當然不肯放過,揮手止住了范閒請奏之舉,太監知意,高聲宣佈散了朝會。
范閒在心裡歎了口氣,知道陛下不可能在這件事情上表現的太偏向自己。
他心裡還不滿足,諸位大臣卻已經是深切地感受到了陛下對於范家小子的回護之意。眾臣從太極宮裡往外退的路上,紛紛上來表示對他的安慰之意,此時的大臣們似乎都成了都察院的敵人,將對方貶的一塌糊塗。
范閒一一苦笑應對,瞥見父親正佝著身子,老態十足地往廣場上走去,心頭一動,趕緊上前去扶著。群臣在後方看著這一對父子,不由連聲讚道,父子同朝為官,父慈子孝場景現於宮中,實在是一段佳話。
范尚書發現胳膊一緊,側頭看見是兒子來扶著,不由苦笑著歎了一口氣:「安之啊安之,你怎麼就不肯安份一些呢?」
范閒也是滿腹委屈,誰能想到信陽那邊總是陰魂不散地盯著自己。
臨到宮門處時,卻有位小太監悄悄跑了過來,傳了陛下的口諭,便拉著范閒一路小跑地往後宮趕去。范尚書神情複雜地看了自己兒子的背影一眼。忽然間覺得這小子雖然常年扮著冷靜穩重模樣,但這小跑起來,卻依然顯出了骨子裡的佻脫,與這宮中莊嚴壓抑地氣氛實在有些不合。
有同僚從後方來了。范尚書的眼神馬上換作古井無波,微微一笑,與群臣一路出了皇宮。今日的雨早就歇了,但宮前空地上仍然是一汪汪水浸著,那幾個都察院御史已經渾身濕透,卻依然倔犟的跪在濕地上,而面色憤怒地左都御史下了朝會,也直挺挺地跪到了那幾人前方,還將自己的烏紗帽取了下來,捧在了左胸。
看著這一幕。諸位大臣才知道事情依然沒有完,舒大學士上前勸慰了幾句,發現沒有效果。便搖著頭離開,而更多的大人們卻是趕緊坐著馬車回府,知道這件事情會越鬧越大,自己還是躲遠一些比較安全。
只有范尚書在這一行人面前稍站了片刻,然後吩咐自己府上的護衛。為這幾名御史大夫取來傘具,守侯在一旁,因為誰都不知道待會還會不會下雨。
被小太監領著一路小跑。穿過了幾道宮牆,來到了御書房外,小太監已經累的氣喘吁吁,范閒想了想,真氣微運,也讓面色變得紅潤了一些。
他有些心緒不寧地進了皇帝的御書房,依著小太監的指點,小心翼翼地站在了皇帝的軟榻之邊。沒過一會兒功夫,書房旁的一道布簾微動。換好了常服的皇帝走了進來,看著面色沉穩,眸子裡閃過一絲激動地范閒,陛下揮了揮手,示意他不要過於拘禮。
范閒於是真的很光棍地沒有下跪行禮,接過小太監端過來的繡墩兒,老老實實地坐了上去。
今日地御書房,比起那日要清靜許多,只剩下皇帝與他兩個人,所以局面顯有些詭異,范閒面色平穩,心中也自有些忐忑,因為猜想只是猜想,雖然經由陳萍萍的言語和這一世以來的諸多細節,早就已經證實了這個猜想。但如果待會皇帝真地將這個猜想挑明的話。自己該怎麼辦?
就當范閒越來越覺得皇帝準備戴上慈父的面具時,卻被接下來地話,打醒了過來。
「范閒,你不缺錢,為何貪錢?」皇帝陛下冷冷看著他,很直接地問道。
一滴冷汗從范閒的額頭上滴了下來,他知道自己先前確實有些自作多,更知道自己通過柳氏收受銀票的事情,根本不可能瞞過眼前這位陛下,站起身來,很認真地說道:「萬歲,因為臣執掌監察院一處,所以要收銀票。」
「噢?」皇帝似乎有些好奇他接下來地話。
「要真正地監察官員,那麼首先就要融入官場,像以往監察院一處那種清水冷鐵油鹽不進的模樣,雖然可以依靠龐大的密探系統,對於京官做出有力的監察,但是就像是霧中看花,總是看不清楚,對於京官系統中最要害的那些交易,始終無法摸清楚。」范閒小心解釋道:「要監察官員,便得自己變成官員。」
他苦笑著繼續說道:「萬歲也知道臣久居澹州……」說這句話時,他低著頭,卻能察覺到皇帝聽見這句話時,有些細微的反應。
「……入京之後,變化實在太大,臣當初只是位詞臣,如今卻要接手監察院這麼重的權柄,心中不安之餘,亦常思量自己其實與官員們有層隔膜,極難融入朝廷之中。」
不等他繼續往下說,皇帝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揮手冷漠問道:「如果你真是一隻白鶴,就算用墨汁將自己染黑了,也騙不了那些烏鴉。這些手段,實在是有些幼稚,只要你忠心為國,還有誰敢為難你不成?莫要忘了朱格的前車之鑒,那廝起初還不是想扎進京中官場,不料一頭紮了進去,卻再也無法起身。」
范閒知道皇帝是在重複地警醒自己要做一位孤臣,心頭略有反感,面上卻沒有絲毫異動,只是嘿嘿笑著說道:「萬歲。今兒個朝上就有人為難臣……」
在一旁持著拂塵地太監心頭一顫,心想小范大人這話說的不合身份,顯得有些恃寵而驕的意思,就算皇帝再如何喜愛這位年輕地臣子。只怕也會發脾氣,就連太子在陛下面前都是恭敬中帶著一絲畏懼,哪有人像范閒這般說話的?
出乎這位太監意料,陛下卻是微笑著看了范閒一眼,說道:「朕確是想還你一個公道,只不過這是你與你家長輩的事情,朕也不想多管。」
范閒悚然一驚,知道陛下完全瞭解都察院上書的背景與信陽方面有關,但為什麼他依然要壓著自己,不讓自己動手?他心中著實有些不甘。正想再給陛下加點兒眼藥水地時候,忽然看著陛下揉了揉眉心,幽幽說道:「朕。有幅畫像讓你看一下。」
范閒心頭湧起無數念頭,想到了陳萍萍說過,母親留下的唯一一幅畫像,就是留在了皇宮裡!
正在此時,御書房的門被人推開了。與范閒相熟的侯公公滿臉焦急地走了進來,對陛下輕聲說了幾句什麼。范閒耳力過人,早聽的清清楚楚。不由大感驚訝,心想都察院的御史們這次下的本錢也太大了吧?
果不其然,皇帝的臉色漸趨陰沉,看了范閒一眼,將手一揮,說道:「跪宮門,摘烏紗?這是諫朕昏庸,那朕就昏庸一次給他們看看,傳朕旨意。都察院御史攀污朝臣,妄幹院務,荒廢政事,不思悔改,邀名妄行,著廷杖……三十!」
范閒第一次看見天子動怒,不自禁地感覺到了一絲寒意,廷杖三十,那些御史不死,也要丟掉半條命了。
其實也是這幾位御史的運氣太差,慶國皇帝陛下正準備做那件大事的時候,卻被他們打斷了情緒,如何能饒?
神華門外,玉水河畔,拱橋之前,濕石板上,幾名御史大夫被剝去了官服,摁在地上挨打。廷杖重重落下,又緩緩舉起,每一起落間,便會帶起血水數絲,雨水數蓬,場面好不血腥。
此時聽得消息地文官們又有些趕了回來,看著這淒慘的一幕,急著入宮勸諫,而望向宮門處被派來觀刑的范閒,眼睛裡不免多了絲忌憚。今日之事,雖然是都察院地人首先生事,但陛下竟然為了范閒動用了停了數年的廷杖,不免對於范閒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有了一個更清醒的認識。
范閒站在侯公公身邊,瞇著眼睛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對於那些御史大夫沒有半絲同情,臉上卻是面露不忍之色說道:「公公,喊你手下人下手輕些。」
侯公公低眉順眼說道:「范大人好心腸,先前您就交待過了,老奴哪敢不遵,已經交待過了,這時候打地慘,其實是沒傷著筋骨的。」
范閒眼光往下一掃,看見這位太監雙腳腳尖向外張開,知道這是「用心打」的暗號,微一歎息,便不再管這件事情。
離二人不遠,被皇帝留了一絲顏面地左都御使面色景白,跌坐在地上,他雖然沒有挨廷杖,但卻感覺這些落在下屬身上的杖責,就像是一記記耳光抽打在自己的臉上。范閒父親留下來的家丁面帶譏屑之色,手執雨具,看著神魂早迷的左都御史大人。
范閒走了過去,揮手驅散那些家中下人,略帶一絲憐憫之意看著賴御史說道:「這件事情,您何苦牽涉其中?」
賴御使不知道范閒究竟知道多少內情,待在了原地。
范閒歎了口氣,死活求著侯公公暫時停了杖責,單身入宮去向聖上求情。他不是看不得血腥,也不是想放這些敢撩拔自己的御史一馬,只是當著那些面露不忍之色的朝中百官,他必須這樣做。
范閒一面往皇宮裡跑,一面在心裡恨恨想著,你這皇帝老子想借這廷杖將自己推到所有官員的對立面上,我可不幹。辛辛苦苦攢了兩年的好人品,要是被你幾廷杖打沒了,自己可就虧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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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卷 京華江南 第二十二章 黑夜裡的明拳
馬車裡一片昏暗,那位年輕人唇角泛著淡淡的笑容,有些為了不刻意而展現出的刻意,有些男子本身不應該帶著的微羞味道,淡淡散開的眉尾就像慶廟裡的壁畫一般,有種古意與尊貴的天然感覺。
「我想不明白。」年輕人的笑容裡多了一絲苦惱,「我想不明白很多事情,比如他為什麼要查我,難道他不知道我是真的很欣賞他嗎?」
他的手指輕輕捏了一下腰間的香袋,嗅了嗅漸漸散出的丁香花氣息,輕輕將腦袋靠在馬車柔軟的廂壁上,半閉著雙眼:「我欣賞他是很自然的事情,父親習慣了馬上的生活,為什麼卻如此看重他的文名?」
沒有人敢接他的話,沒有人有能力接他的話。所以年輕的貴族依然陷沒在那種荒謬的不真實感中。
「為什麼?」
「為什麼?」
微羞的笑容從他的臉上漸漸斂了下去,他輕輕將手指挪離香袋,放到自己的鼻端搓了兩下,似乎想將指尖殘餘的香氣全數保存下來。
「這不通。」
「但是沒辦法啊。」年輕人歎息著,扭頭看了一眼擺在身邊的那串景色葡萄,忽然伸出手拎住葡萄的枝枒,面無表情地將葡萄扔了出去,「父親太愛他了。」
「比愛我更愛。」
他有些神經質地扯動嘴角笑了笑,想到宮裡那位太子,想到信陽的姑母,揮揮手。對身邊那個卑躬屈膝候著的御史說道:「求和。」
御史賀宗緯沒有參與到這次的行動之中,他愕然抬首,卻看見二皇子地眼中閃著一絲厭倦的神色,半晌沒有說出話來。
都察院的御史被打的肉骨分離。鮮血淋漓,這事情自然成了最近京都裡最轟動地新聞,宮中新出的那期報紙輕描淡寫地將當時情況寫了出來,而官府內部的邸報上則是寫的清清楚楚。
誰都知道,陛下通過這件事情,再一次重新強調了監察院的權威,而更明顯的是,他再一次強調他對於那個叫做范閒的年輕人的回護之意。
御書房中有座,監察院中有位,御史參他。則有陛下廷杖給的面子。范閒,這個本來就已經光彩奪目的名字,如今在金色地內涵之外。更多了一絲厚重的黑灰邊沿,讓絕大多數官員不敢正視。
而御史被打之日,傳聞這位年輕的提司大人長跪於御書房外,才乞得陛下停止了杖責之刑,都察院御史能活下來。全虧他不計前嫌地求情。而當時執刑的侯公公,也很隨意地透露出去,之所以沒有三杖就將御史打死。也是范提司大人暗中的要求。
范閒並沒有在明面上將這件事情化作對都察院的人情,他一直對廷杖一事保持著沉默,相反就是這樣的態度,反而讓他獲取了更多地理解與支持,畢竟是他保留了那幾名可憐御史的性命。而原本就暗中站在他這一方的京都士林與太學學生,更是覺得自己沒有支持錯人。
慶國地民間,一直以為監察院就是陛下的一條狗,而直到這件事情之後,或許是因為范閒詩仙的名聲太過耀眼。人們才開始學會正視這個一直隱藏在黑暗中的機構,對於監察院……至少是一處的印象開始逐漸扭轉,黑與白之間並不是沒有過渡的可能,正義與邪惡的陣營裡,也會允許有別樣的美麗。
灰色的沉默,這,就是監察院。
……
……
皇宮地賞菊會還有好些天,范閒半偏著腦袋,坐在自家的庭院裡,一邊猜測著婉兒在繡的究竟是個什麼東西,一面在想范思轍這小混俅最近這些天到底在玩些什麼,偶爾也會想想,那個與自己極為相似的二皇子是不是唇角依然帶著那絲微羞的笑容。
范閒想到這件事情就相當的不爽,微羞?天真?這是自己的招牌!忽然發現一位比自己更尊貴的人物,也有這樣的特質,他的內心深處就開始感覺到不安。
「少爺。」籐子京很恭敬地稟道:「依您的意思,沈小姐已經搬進園子裡來了。」
范閒點點頭,說道:「她這些天有沒有什麼異樣?」
籐子京應道:「除了神思有些黯然之外,沒有什麼特殊的表現。」
范閒點點頭,緩緩閉上雙眼,說道:「替我發個帖子,請言府上的那位老少大人來府上吃個飯。」
「要通知老爺嗎?」籐子京看了他一眼,小意問道。
范閒笑了起來:「這是自然的。父親大人如果知道能夠和言若海一桌吃個飯,只怕心中也會高興不少。」
籐子京應了下來,忍不住說道:「那個叫賀宗緯的御史大夫又來了,少爺今日還是不見嗎?」
范閒睜開了雙眼,眼睛裡不知道含著什麼樣的意思,他當然知道賀宗緯這個人,初入京都的時候,便在一石居裡與對方有過交往,當時這位京都大才子是依附於禮部尚書郭攸之的獨子郭保坤,卻也不肯放過與自己結交的機會,想來便是位熱中於權力的讀書人。
至於他為什麼現在會成了御史大夫,范閒對於其中的隱情清楚的很,知道對方最近這幾天天天上門來訪,所代表的是那位貴主子,因為自己連李弘成都避而不見,想來二殿下也會有些心煩吧。
「見見。」
范閒揮揮手,站了起來,院裡準備的事情也差不多了,見見對方。表達一下自己的態度,也不算不宣而戰。
……
……
在園子裡走了半天,范閒自己都有些煩了,才走到前宅。心想自己從北齊回來的那一個夜,是怎麼就跑地這麼快呢?或許自己是真的很擔心妹妹翹家,老婆給自己戴綠帽子?
就這麼想著笑話,才覺得秋樹間的石子路短了些,走到前宅的書房裡,那位叫做賀宗緯地御史大夫已經坐在了房中。
看見范閒到了,賀宗緯趕緊站起身來,拱手行禮道:「見過范大人。」
范閒揮揮手,說道:「又不是第一次見了,客氣什麼。」
這話確實。去年春後那段日子裡,賀宗緯時常來範府拜訪,或許也是想走范家這條路子。但沒曾想早已被范閒瞅出他眸子裡對若若的那麼一絲想法,加上非常不喜歡這人隱藏極深的性情,於是異常乾淨利落地劃清了界限。
來了幾次沒人搭理,賀宗緯便知難而退,只是這位京都有名的才子。對於范府中人自然也不會陌生。
賀宗緯見書房裡並無他人,很直接地說道:「下官因前事而來。」
「前事?」范閒只說了這兩個字,便住了嘴。眉尾稍有些挑起,帶著一絲興趣看著賀宗緯御史的臉,卻又揮揮手,止住了對方繼續說話的意願。
賀宗緯臉色黝黑,一看就知道幼時家中貧寒,但這些年的京都生涯,官場半年磋磨讓他多了絲穩重,稍許除了些才子的驕傲氣息。
尤其是那對眸子異常清明,滿臉毫不刻意的正氣。讓睹者無不心生可親之感,但落在范閒眼中,卻是無比的鄙夷。
「什麼前事?」范閒瞇著眼睛,笑著問道:「本官不是很清楚。」
賀宗緯果然不愧是二皇子地說客,淺淺一笑,黑色的面容浮現出一絲不容人錯過的忠厚笑容:「並無什麼前事,下官口誤了,只是替二殿下帶了一盒雲霧山地好茶過來。」
范閒看著身前那個看似普通的盒子,陷入了沉默之中,他知道自己如果收了這禮,便等於是扯平了前些天御史的那件事情,在二殿下看來,也許說范閒沒吃什麼虧,反而在宮牆前的木杖下得了一個大大的面子,應該會願意息事寧人。
「賀大人口誤,我倒想起來了一件前事。」范閒微笑望著賀宗緯。
賀宗緯無由心頭一顫,覺得這位年輕英俊地范大人,這位一入京都,便將自己身為才子的所有光彩全數奪過去了的年輕人,怎麼與二殿下地神情這般的像?
「大人所指何事?」賀宗緯的心裡有些不安。
范閒冷冷地看著他:「本官打春天時便離開了京都,前往北齊,不料這幾月折回,卻發現京都裡的事情已經變化了極多,連自家那位岳父大人如今也被人逼得養老去了。」
賀宗緯舌根有些發苦,根本說不出什麼話,知道自己最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范閒靜靜說道:「賀大人應該知道吳伯安是誰吧?」
賀宗緯強打精神:「是老相爺家的謀士。」
范閒一挑眉毛,說道:「賀大人果然是有舊情的人,今年春天,大人與吳伯安的遺孀一道進京,只是不知道那位吳夫人如今去了何處?」
賀宗緯一咬牙,站起身來,拱手行禮乞道:「范大人,學生當日心傷郭氏舊人之死,因此大膽攜吳氏入京,不錯,相爺下台與學生此舉脫不開關係,只是此事牽涉慶律國法,學生斷不敢隱瞞,還望大人體諒。」他心中自然不奢望范閒能夠將自己放了過去,但仗著自己如今已經與二殿下交好,強頸說道:「大人盡可針對賀某,只是二殿下一片真心,還望大人不要堅辭。」
范閒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本官乃是朝廷之官,自然不會針對某人,只是范某也只是位尋常人物,心中總是會記著些私怨的。」
賀宗緯眼帶恨色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今日前來議和已然成了鏡花水月,心想那相爺下台雖與自己有關係,但那是自己身為慶國臣民地本份,用些手段又如何?難道你們翁婿二人就不會用手段?這般想著。他起身一禮,便準備拂袖而去。
范閒極厭惡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間做出了與自己身份極不相符的舉動,走上前。一腳就蹦在對方的腰窩子裡!
一聲悶響,賀宗緯難堪無比地悶葫蘆倒在了地上!
賀宗緯畢竟是京都出名地人物,如今又是都察院的御史大夫,大怒爬起身來,指著范閒罵道:「你……你……敢打我!」
范閒捏著拳頭,說道:「踹的便是你!你自要來府中討打,我自然要滿足你。」又是幾拳過去,雖然不敢將對方打死,但也是將賀宗緯揍成了一個大豬頭。
賀宗緯哪敢再待,捧著痛楚無比的腦袋。想起這位大人出道地時候便是以黑拳出名,趕緊連滾帶爬地往府外跑去,只是出房之時。又挨了范閒的一記飛腿,外加茶盒飛鏢一枚。
……
……
范閒看著那廝狼狽身影,這才覺得好過了些,低頭啐了一口,罵道:「把我岳丈大人陰倒了。還跑府裡來求和,他媽的,這不是討打是什麼?」
籐子京從側邊閃了過來。苦笑說道:「少爺,這事兒傳出去了,只怕老爺的臉上不好看。」
范閒聳聳肩,說道:「不過是打條會叫的狗而已,還不是為了給他主子看。」
話說數月之前,范閒還在北行的使團中時,便曾經得了院中的邸報,對於相爺,也就是自己的親親岳丈大人下台的過程瞭解的清清楚楚。而在已死地肖恩老人幫助下,他對於這件事情的判斷更加地準確。
吳伯安是長公主安插在相儲的一位謀士,在去年夏天挑唆著林家二公子與北齊方面聯手,想在牛欄街刺殺范閒,不料最後卻慘死在葡萄架下。因為這件事情,吳伯安地兒子也在山東,被宰相的門人折磨致死。范閒如今自然不知道,這是陳萍萍埋的最深的那個釘子袁宏道所作所為。
而吳伯安的妻子卻被信陽方面安排進了京,巧妙地經由賀宗緯之手,住進了一位都察院老御史地舊宅,開始告起御狀。
真正將林相爺掀翻的事情,卻是一場很沒有道理的謀殺。
在京都地大街上,有殺手意圖刺殺吳伯安的妻子,似乎是相爺的手下想要滅口,但卻異常不巧地被二皇子與靖王世子聯手救了下來。
此事被捅到了宮中,宰相林若甫只好接收了桌面下的交易,黯然地離開了京都。
范閒就是從路上的那次院報起,開始懷疑起二皇子與靖王世子在這件事情中所扮演的角色,也正是從那一天起,他才開始思考,這位二皇子與信陽那位長公主之間的真正關係。
每次看到大寶的時候,范閒便會想起那位回了老家的岳父大人——這不是什麼公務國事,只是范閒與二皇子間地一場私怨罷了,雖然背後肯定還有范閒更深遠的想法,但至少,范閒身為人婿,總要在這件事情報復一下。
……
……
范閒揉了揉拳頭,活動了一下筋骨,確實覺得精神好了許多,轉身便回了後宅,一路走,一路對籐子京清聲說道:「這事情不要告訴父親,想來那個賀宗緯也不好意思四處傳去。」
來到後宅,婉兒還在認真仔細地繡著那物事,范閒看著自己的妻子,微微一笑走了上去。
賀宗緯被打之事,他自然不好意思四處傳去,但二皇子卻依然知曉了這件事情,越發不明白范閒如此囂張,究竟憑倚的是什麼。這位二殿下在朝中看似沒有什麼勢力,但實際上在信陽長公主的幫助下,已經獲得了不少朝臣的效忠,所以其實並不怎麼將范閒看在眼中。
但如今細細想來,這范閒……明明是個文心繡腹的大才子,怎麼卻變成一個蠻不講理的魯臣了?難道監察院這個機構對於一個人的影響真的有這麼大嗎?
不過二殿下還是認為范閒頂多只是陷入了意氣之爭,他並不願意在此時地情況下屈尊去見范閒,想來範閒在痛打了賀宗緯一頓後,應該安靜下來。所以他只是寫了封信去信陽,並沒有太多的擔憂。
……
……
信陽那座美麗的離宮之內,奇美的老樹正遲緩而沉默地拔離著枝葉,片片微黃樹葉在那些白紗帳子之中飄泛著。一隻柔軟地手伸到空中,柔柔地接著一片樹葉,手上的青筋並不如何粗顯,只是淡淡地在白玉般的肌膚裡潛行,就像玉石中的精神,十分美麗。
離開京都一年的長公主李雲睿,像個少女般嬌憨地打了個呵欠,將手中的枯葉扔到了地上,抬臂輕撐著下頜,眼眸微微一轉。流光溢媚,說道:「袁先生怎麼看?」
出賣了宰相林若甫,如今投身於信陽方面的謀士袁宏道。面無表情,但眸子裡卻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一絲驚謊:「二殿下乃天之嬌之,未免輕敵了一些。」
長公主吃吃一笑,說道:「那范閒不過是個年輕人,稱之為敵。袁先生過於慎重了。」
袁宏道苦笑道:「這位姑爺可不是一般人,北齊之事雖然未竟全功,長公主妙算亦未全盤實現。但范大人卻巧妙居中,手不沾血,卻挑得北齊皇帝暗縱上杉虎刺殺了沈重,如此人物,哪裡能用魯莽二字就能形容?更何況姑爺本是一代詩仙,如此錦口繡心的人物,心思只怕比尋常人要繁複多少倍。」
長公主歎了口氣,從錦榻上緩緩正起身子,華貴宮服之外露出的一大片背頸。白皙無比,像天鵝一般美態盡現。
「這小子,沒將肖恩救出來也罷了,居然最後還陰壞了沈重,這崔氏如今天天來叫苦,北齊那邊的鎮撫司指揮使地位置還空著,那些下面的錦衣衛不敢做主,一時間出貨的渠道都阻了。」
一直靜立在旁地長公主心腹黃毅恭敬說道:「眼下正在與北齊太后商議,只是北齊那位年輕皇帝最近很是硬頸,硬是頂住了太后任命長寧侯為鎮撫司指揮使的意。」
長公主冷笑一聲,說道:「北齊那老太婆也真是個蠢貨,任意挑個不起眼的心腹就好,非要自己的兄弟去當特務頭子,她當自己的兒子是傻地嗎?」
袁宏道在一旁提醒道:「北齊之事暫且不論,只是不知道京裡的情況會怎麼發展。」
黃毅一直不喜他來信陽不久,卻深得長公主信任,強壓著內心深處的淡淡醋意,說道:「京中小亂一陣後,應該會平穩下來,想來陛下也不願意自己親手挑地監察院接班人,與自己的親生兒子發生不可調和的矛盾。」
袁宏道冷笑道:「老夫不知道陛下如何想的,我只知道那位小范大人卻是個不肯吃虧的主兒,這次都察院御史集體參他,本是為了提醒他有些事情不能碰,哪裡料到陛下對他竟是如此恩寵,那范閒面上被損了一道,這時候自然是要想辦法找回來的。」
黃毅顧不得在意他的神色,異道:「難道那范閒還敢將把事情鬧大不成?」
長公主這時候才微笑著開口說道:「袁先生說的有理,本宮這次不該急著讓都察院去碰那小傢伙兒,那小傢伙兒的性子倔著哩。」她忽而掩唇笑道:「黃毅你莫要這般說,我那女婿啊……真是個愛鬧事地人,范建那老貨給他兒子取名安之,想來真是有先見之明,知道我女婿安靜不下來。」
她這掩唇一笑,離宮之中卻是頓生明媚之色,那眼眸裡的生動之意,眉中含著的嫵媚之意,就有如這秋天裡的雨絲一樣,潤澤著每一處空間,讓黃毅愣在了原處不知如何言語,就連袁宏道也不免有些失神。
「估計我那好女婿,肯定會再咬老二兩口。」長公主微笑著說道「寫信,讓老二求和,不論受了多大的傷,都求和。」
這位慶國最美的女人言語雖然溫柔,但內裡含著的威勢卻是無人敢議論,黃毅欲言又止,忍不住搖了搖頭。
長公主甜甜笑著:「母親來信說了,讓我年節的時候回宮裡過年,等著吧,等著回京了,本宮再與好女婿好生玩玩。」
而在京都之中,秋夜的懷抱裡,監察院一處的密探開始行動了起來。
欽天監監正,是個不起眼的職位,但在某些特殊的時候——比如有顆流星落下來了,比如月兒被狗吃了——他要負責向陛下解釋,而他的解釋有時候就會造成很嚴重的後果。
他是二殿下的人,只不過還沒有來得及發揮作用,就被慶國最出名的那些黑狗們噙到了嘴裡。
長街之上,嗖嗖數聲,十幾名像黑夜惡魔一般的黑衣人,直接跳進了欽天監監正的府邸之中。等到護衛們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們的老爺已經被這些黑衣人捆成了粽子!
而這些強賊卻並不離開,反而點亮了院中的燈火。
在滿院的燈火之下,那些身負武力的護衛們看著那些黑衣人的衣服,竟是不敢動手。
一身黑衣,親自領隊的沐鐵冷冷地看著場間的閒雜人等與欽天監監正的家人們,一字一句說道:「監察院奉命辦案。」
說完這句話後,監察院一處的官員們將欽天監監正拖出府去,塞進了馬車裡,不過片刻便消失在漆黑的深夜中。監正府內驟然響起一片哀嚎之聲,燈火也漸漸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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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二十三章 宮裡宮外的青春
慶歷五年秋,宮中小太監洪竹抱著厚厚一疊文書,半佝著身子,一路向著西角門上的那間房裡小跑,顯得有些小的腳尖踩在微濕的地上,不帶半分遲疑。他身上穿著的淡藍衫子下擺已經掀了起來,免得絆著了腳,而他的右手卻是橫放在那疊文書之上,寬大的袖子將文書遮的嚴嚴實實,生怕這天上若鉛般厚重的垂雲會擠出幾滴雨水,打濕了這些文書。
跨過門檻,履了交接的規程,與屋裡的太監們互相對了一遍冊名,洪竹這才放下心來,小心翼翼地在表上畫上押,將懷裡的文書遞了過去。
中書是慶國處理朝政的中樞要地,往常的地位並不如今日這般重要,因為還有位宰相在總領六部,一應奏章總是相爺提筆過目了,才會入宮請旨意,而現在權相林若甫已經黯然歸鄉,中書省的地位一下子就突顯了出來,陛下又提了幾位老臣入中書議事,並且將議事的地點就投在皇宮的角門之外,方便聯絡。
如今在中書裡負責朝廷大事的,是舒大學士及幾位老臣。
微寒的秋風從宮前的廣場上刮了過來,洪竹搓了搓手,呵了口氣,安靜地站在門外,等著這幾位老大人的回章。他這時候還不能離開,老老實實地站在門外,豎著耳朵聽著裡面的動靜。一個湊趣道:「那是,如果要說咱這大慶朝地要害,全被小洪公公捧在懷裡。」
洪竹再如何驕傲,這點兒警惕是有的,趕緊正色黑臉說道:「胡說什麼呢?我不過就是位奴才!」
太監嘿嘿笑著說道:「除了陛下,咱慶國官員士紳,誰都是奴才啊……小洪公公,您可不知,如今您的名可顯出去了,就連小地在外面給宮裡置辦繡布,旁人一聽說小的與您交好,都會另眼相看,都說啊,這京都裡,除了尚書府上那位小范大人外,就數您這位小洪公公了。」
洪竹伸手平了平額前的那絲飛毛,笑了笑,沒有什麼說什麼,雖然他知道自己與那位名聲驚天下的小范大人遠不是一個層級上的人物,但馬屁總是人人愛聽,尤其是將自己與那位相提並論,心中難免有些得意。
就在這時候,一個人影兒從這偏殿的門外走了過去,幾個小太監趕緊都住了嘴,洪竹也是心中一顫,瞧清楚了那位是淑貴妃宮中的戴公公,自己雖然接了抱文書的差使,但從品級上講,比戴公公卻差的太遠。
直到戴公公走遠了,一位小太監才往地上啐了一口,似乎是覺得剛才地沉默有些跌份兒,恨恨說道:「這位戴公公早不比當初。虧得我先前還沒回過神來,像他如今這般落魄,我們何必理他。」
洪竹心中一動,問道:「戴公公怎麼了?」
那位小太監眉飛色舞說道:「前些日子御史參小范大人。就扯出了戴公公,雖然最後陛下將御史打了廷杖,但戴公公也是被好生責罰了一通,如今聽說,不僅陛下奪了戴公公宣聖旨的差事,就連貴妃娘娘都準備將他攆出宮去哩。」
旁邊又有人對洪竹討好說道:「當日戴公公當紅的時候,對咱們這些下面地是又打又罵,如今他失了勢,還有誰願意去理他去?他就是那跌到爛泥裡的秋葉,哪比小洪公公這等新鮮的枝枒。」
洪竹聽著這阿諛奉承的話越發不堪,越發粗俗。皺了皺眉頭,隨意說了幾句。便趕緊走出偏殿。
他沿著殿下地巨柱往前趕著,終於在入後宮的石門前,看見了戴公公有些頹喪的背影,趕緊跑上前去,討好說道:「戴公公。遠遠瞧著便是您,趕緊來給你請安。」
戴公公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最近這些天。宮裡這些小王八蛋們少有像對方這般有禮數的,他也知道洪竹最近在御書房處做事,漸漸要紅了起來,所以越發覺的奇怪。
洪竹也不說有什麼事兒,只是一句一句巧妙地恭維話地往對方心裡喂,將戴公公哄的極為高興,這才分了手。
看著消失在後宮深處的戴公公,年紀輕輕的洪竹才在唇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來。
旁人都以為戴公公會失勢,可是洪竹卻不這麼認為。因為這位戴公公既然與宮外的那位小范大人有關係,那麼一定會重新站起來——洪竹這個小太監對於戴公公沒有什麼信心,但對於范提司大人,卻有無比的信心。
因為他最近天天都能聽到御書房與中書省地議事,知道那位小范大人如今紅到什麼程度!監察院一處十天之內捕了五位大臣!陛下卻一直保持著中允,中書省的意見再大,反彈再厲害,都沒有辦法動范提司分毫!
十天五大臣,雖然都是三品以下的官員,但身為深宮裡地太監,洪竹也深深知道,要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來,那位小范大人需要何等樣的魄力,而他的身後,又站著何等樣的靠山——他常在御書房,更是清清楚楚地知道,這座靠山……就是慶國地皇帝陛下!
洪竹摸著自己唇邊那粒快要噴薄而出的青春痘,心中無比艷羨宮外那位世人矚身的小范大人,心想都是年輕人,怎麼活地層次相差就這麼大呢?如果能通過戴公公的關係依附到這位小范大人的身邊,那就太美好了。
欽天監,吏部,連續五位京官的落馬,重新讓監察院的陰暗開始籠罩起整座京都。
不過京都的百姓並不怎麼看重這些,反正倒霉的都是官兒,幹自己何事?
而在官場之中,對於監察院一處的評價卻更多地偏向於負面,除卻物傷其類之外,更多的是不理解。沒有官員能夠理解年輕地范提司為什麼會對這些看似不起眼的官員們下手。
除了極少數的人之外,沒有人知道這些各部落馬的官員,都是二皇子暗中體系中的重要棋子。
很多人以為范閒是在報復,惱火於御史的集體上參,卻礙於陛下的嚴旨,不能對都察院動手,便像受了刺激的莽夫一般,手持七斤重的殺豬刀,咆哮於長街之上,逢人便砍,尤其是大殺毫無護身之力的稚童,以便發洩心中的鬱悶。
只是……范閒范提司,從進京近兩年的表現看來,不應該是如此衝動無腦的人物啊。
……
……
范閒笑瞇瞇地坐在新風館裡,右手拿著筷子攪著渾身紅透、上有肉醬、誘人唾沫的麵條,左手拿著沐鐵呈上來的案宗在看。這幾件案子審的極快,自己準備的充分,一處拿的證據極實在,看來就算是送到大理寺或者刑部去審去。也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在這次行動開始之前,他當然先請示了父親和那位老跛子,兩個老狐狸都表示了沉默,於是范閒知道了他們地態度。
這是必須做的一件事情。他一定要讓二皇子痛起來,要讓他以後再聽信陽方面話的時候,更慎重一些,同時為自己減少一些麻煩。
不過二皇子的反應,有些出乎范閒地意料,在賀宗緯被自己趕出府去後,竟是沒有再派人來求和,想來是皇子的尊貴自持讓他停止了進一步的接觸,但是對方也沒有著手進行反擊,這件事情裡透著絲古怪。
「望月樓是個什麼地方?」范閒有些好奇問道。
沐鐵的臉上露出一絲淫穢的神情。
范閒笑著罵道:「你這麼大年紀了。乖乖回家抱孫子吧,別老想著這些好事。」
沐鐵苦臉道:「望月樓雖是青樓,但卻是京都這一年裡最新興起的地方。一處暗中查得,這樓子應該背後是位大人物,最近那裡的動靜有些大,似乎有些人正在暗中籌劃著什麼。」
范閒對於青樓沒有什麼興趣,流晶河那邊是靖王世子李弘成的勢力範圍。雖然如今和二皇子在暗中交鋒著,但他還不想這麼快就和李弘成撕破臉皮,朋友一場。說不定將來又是另回事。
但他對於沐鐵的話很感興趣:「大人物?多大?」
沐鐵斟酌了會兒後說道:「這個樓子有些邪氣,膽子很大,什麼為非作歹的事情都敢做,幾個月地時間,就逼死了好幾個女子……看京都府尹默不吭聲的態度,只怕背後的人物……應該是位皇子。」
范閒沉默了起來,不知道這望月樓地背後是太子還是二殿下,那位大皇子天天只喜歡在軍部裡與人比武,陛下的賞賜又厚。暫時沒有銀錢方面的需要。
在當今這種情況下,他肯定不可能同時得罪所有人。想到二殿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他略覺心安,對沐鐵說道:「找個時間你去探一探,如果真如你所說,這個高級妓院是那位皇子用來聯絡京官的地方,那你塞幾個人進去。」
沐鐵搖搖頭:「那裡管得緊,又是新開地,一時很難打進去,而且監察院只監管百官,對於民間的商人沒有什麼辦法。」
范閒有些惱火地看了他一眼,說道:「院子雖然管不了妓女,但總能管管妓女的衙門,總之你盯緊點。」
有句話他沒有對沐鐵明說,二皇子過於謙和安靜,范閒總覺得對方抓著某張王牌,正等著在某個時候打出來。
辦完公事之後,他沒有回府,而是有些頭痛地坐著馬車,直接去了靖王府。
今天范家全家人都在靖王府裡。
靖王過生日,什麼外客都沒有請,只是請了范尚書一家,這種情份,這種眷顧擺在這裡,縱使范閒如今再怎麼不想見李弘成,也必須走這一趟。
走入王府,范閒第一個想起地,就是一年半前,自己曾經在王府的湖邊背了老杜的那首詩,然後才有了後來的夜宴,莊墨韓的吐血,北齊的贈書——諸多事由,似乎都是從眼前這座清靜而貴氣十足的王府開始的。
范閒忽然想起了那一馬車的珍貴書籍,自己將這些書贈給太學之後,還一直沒有機會去看一眼。正想著,李弘成已經迎了上來,手裡拿著一碗王府外地酸漿子。
范閒在心裡歎了口氣,接過來喝了,笑著說道:「你知道我就饞你們府外這一口。」他第一次來靖王府的時候,曾經暈轎顯些吐了,全靠一碗酸漿子回復了精神。
世子李弘成看成他的雙眼,搖頭歎息道:「你如今手握監察大權,想抓誰就抓誰,怎麼不把我府外那販酸漿的販子抓回你家去?」
范閒聽出話裡的刀鋒,苦笑一聲:「便知道今天逃不了這難,你一碗酸漿過來時,我就奇怪了,原以為你得一拳頭砸過來。」
李弘成哼了一聲,與他並肩往王府裡走去,說道:「你還知道我心裡不痛快?」他看了范閒一眼,恨恨說道:「不止我不明白,老二也不明白,你既然不是太子的人,何必理會這些事情?」
范閒搖了搖頭,苦笑說道:「你當我樂意四處得罪人去?還是不那位逼著。」
說完這話,他指指天上厚重的秋日垂雲,指尖秀直,說不盡地無奈。
……
間或有官員從他的身邊走過,都很客氣地向他點頭示意。洪竹知道自己身份,趕緊微笑著行禮。不過沒有人覺得他待在中書省臨時書堂的外面很奇怪,因為都知道這位小太監的職司。
偶爾有些宮裡派出來服侍老大人們的小太監看見他。畢恭畢敬地向他行禮,請他去旁邊地偏房裡躲躲寒。洪竹對這些小太監就沒那麼多禮數了,自矜地點點頭,卻依然堅守在門外。
他今年不過十六歲。在皇宮裡卻有了這麼一點點小地位,原因就是,他每天的工作是皇宮裡極重要的一環,而更關鍵的是,他姓洪,所以宮中一直在流傳,他或許與洪老公公是什麼親戚。
洪竹摸了摸自己下唇左邊生出地那個小火痘子,有些惱火,這幾天監察院逮人逮的厲害,文臣們的奏章上的厲害。中書裡吵的厲害,自己宮裡宮外一天幾趟跑著,忙的屁滾尿流。體內的火氣太重,竟是衝了出來。他心想著,等回宮之後,一定得去小廚房裡討碗涼茶喝喝。
門內議事的聲音並不怎麼大,但卻依然傳入了他的耳朵裡。
……
……
「這是監察院的院務。陛下將這奏章發還回來,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或許……」接話地聲音顯得很遲疑,「是不是陛下覺著范提司最近做事有些過火?」
有位老臣憤怒的聲音響了起來:「何止過火?他范閒明著便是借手中公權。打擊異己!短短十天之內,竟是逮捕了五位大臣,深夜入院擄人,這哪裡像是朝廷的監察院,簡直是他手中地土匪!」
另一個不贊同的聲音響了起來:「范提司做事光明正大,這五位大臣被捕之後,第二日便有明細罪名,帖在大理寺外的牆上,京都百姓都清楚無比。我看顏大人這話未免有些過了。監察院一處做的就是監察吏治這種事情,和打擊異己有什麼關係?我看啊……還是那五位大臣處事不正,才有此患。」
那位姓顏的老臣怒道:「不是打擊異己?那為什麼上次都察院參他之後,監察院便突然多了這麼多動作?」
那人冷笑說道:「如果是打擊報復,為什麼小范大人對於都察院沒有一絲動作?」
「那是因為陛下英明,嚴禁監察院參與都察院事務!」
那人冷笑聲顯得更為譏屑:「那敢請教顏尚書,欽天監與都察院地御史又有什麼關係?范閒如果是想報復,為什麼要去捉欽天監的監正?」
吏部尚書顏行書一時語寒,半晌之後才寒聲說道:「不論如何,總不能讓監察院再將事態擴大了,像他們這麼抓下去,難道非要將朝臣全部抓光?」
那人嘲諷說道:「尚書大人盡可放心,三品以上的大臣,監察院沒有權力動手。」這話裡隱地意思有些陰毒,暗指吏部尚書其身不正,所以才如此憤怒於監察院查案,只是監察院的權力也有上限,三品以上的大員是動不了的。
顏行書憤怒的聲音馬上傳到了門外小太監洪竹的耳中:「真是荒謬!難道你們要眼睜睜看著監察院從此坐大?」
最開始說話的那人開始充當和事佬,溫和說道:「尚書大人莫要動怒,小秦也莫要再說了,監察院只能查案,非旨意特准,不能判案,這幾位大臣……」他咳了兩聲,說道:「有罪無罪,總須大理寺審過再說。只是陛下的意思很清楚,咱們這幾位,總要有個意見才是。」
被稱作小秦的那人搶先說道:「院務乃陛下親理之事,秦某身為臣子,不敢多論。」
顏尚書大怒說道:「老夫以為,此風斷不可長,若縱由范閒胡亂行事,難道眾位同僚真想我大慶朝……再出一個陳萍萍?」
……
……
守在門外地洪竹踮著腳尖,將門內的對話聽的清清楚楚,唇角泛起一絲冷笑,心想陛下與陳院長大人的關係,豈是你們這些文臣所能比擬。
正想著,便看見樞密院參贊秦恆滿臉冷笑地推門而出,他趕緊上前討好說道:「秦大人,奴才急著回宮,什麼時候才能拿到?」
秦恆今年三十多歲,乃是樞密院使秦老將軍的親生兒子。去年與北齊作戰,他便是當時的慶軍統領,以他的資歷,本來不足以入中書省議事。但是秦老將軍自上次廷杖之後一直稱病不朝,陛下特旨秦恆入中書省參議,算是給秦家地一份厚眷,也表示慶國對於軍功依然是無上重視。
樞密院使秦老將軍稱病不朝,本來朝臣以為這是秦家看不慣監察院提司范閒在朝中的當紅囂張,但洪竹今日聽著秦恆竟是處處維護范閒,不免有些犯了嘀咕。
秦恆看了這個小太監一眼,笑了笑,說道:「由他們吵去,最後也沒誰敢逆了陛下的意思。你呀,別老在這兒偷聽,反正給你十八個膽子。你也不敢當笑話說給別人聽,何苦把自己弄悶著了。」
洪竹低眉順眼的笑了笑,看著這位朝中最當紅地軍方中堅人士消失在恭房的入品處,有些不明所以地搖了搖頭。
沒過多久,中書省的商議或者說吵架。在舒大學士的調停下終於結束了,眾大臣很委婉地在文書上注了自己的意見,請陛下對於此事要慎重一些。畢竟那落馬的五位大臣品秩雖然不高,但都是京中老人,所謂物傷其類,這些文臣也不願意看著監察院就這般輕易地將他們拉下馬來。
於是洪竹又抱著這些文書,將淡藍色的宮服掀至腰間,用袖子遮在文書了,踮起腳尖,拱起屁股,一路向著宮中小跑而去。
由中書臨時用宅直至宮中御書房。全在層雲之下,眾人眼目之中,大內侍衛保護之下,所以也不虞有人會危害到慶國最重要的這些文書,洪竹跑起來是分外得意,一路上還有些宮女眉眼含情地柔聲向他請安,他也沒空理會,另外那些小太監討好的眼神也是視而不見。
跑到御書房外,洪竹平伏一下呼吸,低眉順眼地推門而入,小心翼翼地將文書輕輕擱在書案之下。
正皺眉看著南方奏章的皇帝陛下揀了一份看了,眉頭皺地愈發緊了,薄薄的雙唇忽而開啟,冷聲道:「這些庸材!舒蕪也只知道呵呵哈哈,顏行書倒有幾分膽色……嗯,秦家的小子倒是不錯。」
洪竹哪敢聽這些天子雷語,悄無聲息地站在一側,心裡緊張地厲害。
皇帝揮了揮手。
洪竹如釋重負,退出了御書房,這就算今日的事情完了。他沿著青石子兒路繞了幾個彎,來到了太極宮的一側,那偏廂裡,正有幾個太監正在磕瓜子玩,見他來了,趕緊請他入座,笑嘻嘻問道:「今兒個又有什麼稀奇事?」
洪竹面帶不耐說道:「天天還不是聽那些老大人們吵架,哪有什麼新鮮事。」
這些太監們趕緊恭維道:「小洪公公天天來往於御書房與中書之間,咱大慶朝的要緊事,都是您眼皮子底下發生的,自然不覺得新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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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二十四章 靖王壽宴
「我是傻子?」靖王世子很認真地看著范閒的眼睛,「麻煩你告訴我,我真的是個傻子。」
范閒如他所請,很認真地說道:「我覺得在某些方面來講,你真的是個傻子。」
李弘成說的,是范閒那個向天指著的指尖。范閒說的,卻是對方非要參合到皇子們爭權的戰爭之中。
王府裡的秋草齊整,並無淒美之感,反而像微黃的氈子一般,在道路兩邊鋪開。范閒知道這是那位喜歡圓藝的靖王天天辛苦所得,指著那片草地說道:「瞧瞧,這才是人生。」
李弘成恥笑道:「你若肯天天在家伺候圓子,我讓老二給你在江南圈幾千畝地。」
范閒愁苦著搖搖頭:「說過了,最近這些事兒不是我的主意,你又不信。」
李弘成有一張溫暖陽光的臉,但這時候終於被這消息驚的眉尖漸漸皺了起來,如果最近這段時間朝中的動向,不是范閒在發狠,而是陛下暗中的主意,那這事情不免就有些不妙,難道陛下對於老二的寵愛已經不如當初?
范閒看了他一眼,說道:「當然,我也是有私心的,你應該很清楚,我對老二沒有什麼好感。」
李弘成皺著眉頭說道:「打你入京開始,我與老二對你都算客氣,當然,不敢說是全心全意,但至少也要比東宮那邊親近些才對。」
范閒冷笑了一聲,沒有說什麼。
二人並肩往王府裡走,並沒有直接去後圓,靖王的壽宴還沒有開始。走入了世子那間隱秘的書房裡。范閒坐到了桌邊,眉宇間夾著一絲寒意,盯著李弘成。
送茶的下人退走了,書房裡就只剩了他們兩個人。
「客氣?讓都察院對我出手就算客氣?」
李弘成微微一怔。苦笑說道:「都察院……那是姑母地意思,其實你也明白那是為什麼,誰讓你一回京就開始暗中查姑母與老二的那些事兒。」
范閒沒有將牛欄山那事兒挑明,轉而搖頭說道:「先前就說過,我有私心。長公主與老二的事情之所以我要查,你也應該明白,內庫裡的錢都被他們兩個拿走了,你讓我明年去接手空殼?」
李弘成說道:「怎麼說,你也是長公主地女婿,她就婉兒這麼一個姑娘。難道還會真地把你逼上絕路不成?退一步吧,大家各自相安總是好的。」
「退一步也成。」范閒看著他,很認真地說道:「我只是有些擔心你。我知道。你之所以站在老二那邊,肯定是覺得將來他如果做了皇帝,肯定要比東宮那位出息些,他性子看似溫柔和藹,你以為王府會在他接位後過的舒服些。但你想過沒有。你我今天這樣老二老二的叫著,他真當了皇帝,就不會記得這些?」
李弘成笑了笑:「得虧是從你嘴裡說出來的。不然旁人定以為這是很拙劣的挑撥。」
范閒擺擺手,說道:「這是正經話,你就當我多事……春天的時候在流晶河畔就和你說過,你不要牽涉到這些事情裡來。」他看著李弘成的眼睛,「我知道你做過些什麼,可是你礙於靖王的身份,就算手下有萬千脂粉,卻無一兵一弈,不是說狂妄自大的話。你手上地力量還不如我,怎麼能夠在這些皇子之間周遊如意?」
不待李弘成回話,范閒站起身來,認真說道:「我說這些話,其實有些找死自戀的味道,或許你會在心底暗自嘲笑我,但是陛下既然已經動了心,我看老二將來也不會太多的好日子過,你能保持些距離,就保持一些。」
他拍拍李弘成地肩膀,很懇切地說道:「說這些不是為了別的,只是為了若若。」
李弘成默然,雖然面無表情,內心深處卻有些觸動,片刻後方幽幽說道:「你不瞭解老二,他其實也是被逼的,再說,我與他請誼在這裡,總是放不開手的。」
范閒搖了搖頭,沒有說什麼。
靖王壽宴開了,一個大花圓桌上擺著各式名貴菜餚,靖王端坐首位,長鬚微飄,一身富商打扮,不像王爺,也不像花農,卻有些像江南那些閒得無聊、富得發愁的鹽商皇商。
看見自己地兒子與范閒並肩走了進來,靖王哈哈一笑,揮手將范閒招了過來:「你給老子我坐在旁邊。」
范閒最怕靖王怕髒話,苦著臉坐了過去,一扭頭發現婉兒正在身邊嘻嘻笑著望著自己,而妹妹卻在婉兒的身邊面色寧靜坐著。想到先前自己很無恥地用若若的名義,在暫時安撫李弘成地心,范閒打骨子裡深處鄙視自己,端起酒杯來向靖王敬了一杯,又向坐在對面的父親、柳氏敬了一杯,這才應了遲到之罰。
壽宴並無旁人,就是李范二家,但是長輩在桌,不論是世子還是范閒,都不免有些拘謹,一桌豐盛的酒席竟是吃的沒有什麼味道。
酒過三巡,靖王有些不樂了,把酒壺一端,對著范建說道:「你在家怎麼管子女的,怎麼有你在這兒,范閒他們幾個都不敢說話了。」
范建拈了絲鹿尾嚼了,不緊不慢說道:「總比你管的好,至少本官不會當著子女的面大罵髒話。」
「我幹你娘的!」靖王抹了抹下巴上沾著的酒水,罵道:「你不要當著我閨女地面說我壞話!」
靖王妃早逝,如今家中還有幾位側室,今日卻沒有資格上酒桌。下手位坐著柔嘉郡主和世子李弘成,柔嘉聽著父親大罵髒話,小姑娘偷偷抬頭瞥了一眼范閒。心中又羞又氣,覺得好生丟臉。
范建聽著這話,將臉一黑,反罵道:「自己掌嘴去。」
婉兒嫁入范家以後。倒是第一次看見兩家人坐在一處,看著兩位長輩似乎不妥,急忙扯了扯范閒的袖子,又聽著公公居然讓一位堂堂郡王自己掌嘴,不由倒吸一口冷氣。
范閒卻是瞧慣了,也不怎麼在意,說來奇怪,自己這位父親青日裡向來持身謹正,也就是在靖王面前,才會流露出當年夜臥青樓日折枝的風流瀟灑氣來。
靖王聽見范建要自己掌嘴。正準備罵什麼,忽然想到自己說的話,不由哎喲一聲。苦臉一笑,竟是抬起右手,在自己地臉上輕輕扇了一下,倒是啪的一聲有些清亮。
范建卻還不依不饒,拿著筷子指著他鼻子罵道:「兒子都快娶媳婦兒了。也不說修修你的口德!」
靖王腆著臉說道:「失言失言。」他瞪著雙眼將這些晚輩掃了一遍,惡狠狠說道:「剛才那話,誰也沒聽見。」接著又極為尷尬地咳了兩聲。才對身邊的范閒問道:「范閒啊,我姆媽在澹州過地怎麼樣啊?」
林婉兒低頭忍笑,這才想起來為什麼范尚書敢讓王爺自己掌臉,幹你娘的?自己相公的奶奶身份可不一般,王爺打小就是澹州那位奶奶抱大的。
范閒苦著臉,心想你們老一輩吵架,何必牽扯到自己來,將奶奶的近況略說了些,不外是身體康健之類。眼珠子一轉,說道:「王爺,喝酒喝酒。對了,您反正在京都也沒事兒,弘成也只是在京中閒著,要不然明年找個時間,咱們一起回澹州玩些天?那兒的茶樹是極好的。」
靖王看了范閒一眼,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心中愈發地喜歡了,笑瞇瞇說道:「這主意好,我明兒就進宮和皇上說去……不過你是去不成的,明年你得去江南吧。」
下手方一直豎著耳朵在聽的李弘成心中一驚,心想范閒你這招玩的真叫絕!
范閒異道:「為什麼要去江南?」
靖王罵道:「你這小子平日裡看著聰明地很,連老二那小子都在你手上吃了不少悶虧,怎麼這時候卻糊塗起來?明年你要接手內庫,不去江南怎麼接?」
范閒摸著腦袋,有些糊塗:「接手內庫,為什麼要去江南?」
靖王看了范建一眼,瞪大了眼睛說道:「我說范建,你這兒子究竟是在裝傻還是真傻?」
范建瞪了范閒一眼,說道:「本以為這小子雖沒有大智慧,總有些小聰明,今兒個才知道,原來他連小聰明都沒有。」
林婉兒嘟著嘴說道:「相公又不知道內庫三大坊都在江南……舅舅,你喝你的酒去,老捉著這些無趣的事兒說什麼呢?」
靖王險些一口嗆著了,笑罵著說道:「女生外向,果然如此,再怎麼我也是你親舅舅,怎麼嫁人後就盡朝著他們范家說話?」
林婉兒笑著說道:「我看舅舅你也疼我家相公,何必老說我。」
坐在下手地李弘成連連點頭歎息,看著坐在父親身邊的范閒,看著父親望著范閒笑瞇瞇的眼神,心裡頭醋意大作,他與二殿下一般,都是好生不爽快,心想怎麼自己的老爹都這麼喜歡范閒?這到底是誰的爹啊?
酒席折騰到最後,幾個晚輩一通敬酒祝壽,終於讓靖王喝高興了,說話也愈發地荒唐起來,一時間說兩家聯姻之後,得趕緊生個娃娃,一時間又說,等柔嘉再大個兩歲,乾脆一骨腦兒地嫁給范閒,免得白白便宜了別人。
若若緊張地抓著衣袖,根本不敢回話。李弘成面色寧靜,眸子裡帶著一絲情意,掃了未婚妻幾眼。
范閒卻最是緊張,趕緊回道:「柔嘉什麼身份,怎麼能給我做小,王爺,你這酒真是喝多了。」
柔嘉小姑娘極幽怨地睕了閒哥哥一眼。
靖王酒氣衝天,罵道:「這京都裡一水兒地王八,嫁給別人我能放心嗎?什麼身份?不就是我閨女,難道還配不上你?」轉過頭來又對著婉兒說道:「晨兒。你有意見沒有?」
林婉兒笑兮兮應道:「我可沒什麼意見,只要舅舅您能說動太后娘娘,這事兒就算定了。」
靖王一聽見太后兩個字,酒才醒了一半。想起來母后定是不能允許范閒這個傢伙同時娶自己兩個孫女的,不由罵罵咧咧說道:「這事兒得想想辦法,柔嘉這孩子性情太過柔弱……幹他娘的,不嫁給范閒?那豈不是把這位子空給了北邊那個女地不划算不划算,范閒生的這麼漂亮,便宜了北邊的那個母老虎,實在是不划算。」
他醉薰薰地望著范建說道:「北邊那個女的叫啥名兒?」
范建明顯也是喝多了,打了個酒嗝,略帶一絲自矜說道:「海棠。北邊聖女一般地角色,苦荷國師的關門弟子,也不知道怎麼就瞧上了我這不成才的兒子。」
說著不成才。但明顯老傢伙心裡很得意啊。
此話一出,滿桌子人都笑了起來,連一直沉默著的柳氏都忍不住掩住了嘴,范思轍與李弘成二人卻笑的最是誇張。范閒卻是席上最難過地那個人,實在沒有料到。父親喝醉之後,也會是如此放浪形骸之人,更沒有想到。父親居然也將海棠那名字記在了心裡。
小臂上微微一痛,范閒臉色不變,輕輕將婉兒的手抓住,左手舉杯,溫和笑著說道:「喝酒喝酒。」
席上又是一陣哄笑,連一直有些莫名不安的若若,都輕輕笑了起來。
……
……
「那個海棠……」靖王忽然說道:「只怕不是苦荷的關門弟子了。」
范閒本有些緊張於海棠二字,但聽著後一句話,才知道自己當初安排的事情終於開始。那個消息已經開始傳入了京都。
范建點點頭,流露出不解之色:「說來真是奇怪,那位海棠姑娘。」他看了自己兒子一眼,繼續說道:「據傳真是天縱其才,是有史以來最年輕地一位九品上高手,北齊人還一直說她是天脈者……有這樣一位徒兒,苦荷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居然要重新開山收徒。」
世子李弘成也知曉此事,皺眉說道:「莫不是北齊的陰謀?」
靖王罵道:「陰個屁地謀,收徒弟是陰謀,難道苦荷吃個飯也是陰謀,你不要天天才想著這些事情,當心累散了心!這麼大的人了,一點兒出息都沒有。」
李弘成悶聲發大財去了,范思轍在一旁深有慼慼焉地與他碰了一杯兒。
范建不耐看靖王訓子,說道:「雖不可能是什麼陰謀,但也確實奇怪……苦荷閉關數月後,忽然說上悟天意,要重新收兩位女弟子,還說什麼天降祥瑞……這真是怪了。」
靖王緩緩飲盡一杯酒,面露慎重之色說道:「四大宗師,那是人間最頂尖的人物,咱們知道的那三位中,葉流雲是不收徒的灑脫人,四顧劍收地徒弟雖少,但是劍廬大開,這便造就了東夷城的諸多九品高手。苦荷國師以往收過四位徒弟,每一位都是驚才絕艷之輩。」
范閒想到狼桃那噬魂般的彎刀,不由輕輕點了點頭。
靖王繼續皺眉說道:「不過這三位大宗師已經都有許多年沒有開山門了,這時候苦荷突然又要收徒,實在是天下間地一件大事,咱們這些人雖不在意,但對於天下的武道修行者來說,這實在是個好機遇,如果一旦能夠拜在苦荷門下,武道精進不論,也可以與天一道形成良好的關係……他歎了口氣說道:「如果能夠通過收徒一事,與苦荷一脈拉近關係,我看天下這些君主們都是極願意的。」
范閒面露好奇之色,問道:「苦荷畢竟是北齊的國師,收徒想來也是在北齊範圍內找人,這和咱們慶國有什麼關係?」
范建看了兒子一眼,說道:「這次苦荷國師廣開山門,誰都有機會。他雖然是北齊國師,但是大宗師的地位何等超然,如果咱們慶國哪位子民有拜在他門下的機會,我想陛下也會樂見其事。」
范閒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心裡卻想著別的事情——不知道海棠究竟是怎樣說服那位大宗師的,看來這位姑娘家,果然比自己想像地還要厲害。
酒席散後,柳氏去後宅和那些婦人們說話去了。年青人們去了湖邊迎風散酒,范思轍卻是倏地一聲沒了蹤影。
靖王親手打理的圓圃之中,他與范尚書二人分臥竹椅之上,瞇眼看草草不語。
「范閒最近……太猛了些,你壓一壓他。」靖王兩眼清明,范尚書一臉恬靜,哪裡像酒桌之上的兩個老酒鬼。
范建輕輕嗯了一聲,說道:「這孩子當初入京後便說過,我不可能完全掌控他。」
靖王冷哼一聲說道:「你我不掌控,難道丟給那個老跛子掌控?那老跛子,肚子裡一腔壞水兒,鬼知道他在玩什麼。」
范建笑道:「老跛子當初也是你們府上出去的老人,不然陛下怎麼會如此信他。」
靖王冷笑道:「由你們折騰去,反正那件事情之後,我的心就淡了。」他接著閉目說道:「范閒這孩子,心腸真是不錯,我只擔心陛下將他壓搾的太厲害,將來總是不好收拾。」
范建歎了一口氣說道:「你也知道,這件事情,我是沒有發言權的。」
靖王搖了搖頭,歎道:「就讓這些小子們去玩吧,我那哥哥大概就喜歡看這種戲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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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二十五章 出國留學好不好?
遠處湖畔傳來麻將聲,兩個老傢伙對視一眼,搖了搖頭。
「范閒的看法很正確,老二沒什麼機會,偏偏這朝中大多數人都還看不清楚。」靖王揮揮手道:「我那個兒子和我不一樣,總不甘心學我這樣窩著,我有些擔心。」
范建看了他一眼,說道:「弘成和二殿下確實走的太近了。」
靖王冷笑一聲,沒有繼續這個話題:「我看老二是讀書讀迂了,幹他娘的,婉兒她媽是個瘋婆娘,居然和她在一起折騰,哪能不出事?我那兒子也是個蠢貨……幹他娘的!」
范建微微一笑說道:「老二的娘你不能幹,淑貴妃可是陛下的女人。至於世子的娘……你幹起來名正言順,這個我不阻你。」
靖王哈哈大笑起來,罵道:「弘成他媽都死了多少年了,不過估摸著她在地下等我……你這老小子,終於肯開黃腔了,當年天天在妓院裡泡著,我還當你如今轉了性。」
他輕輕拍椅手,轉頭望著四周熟悉的景色,轉而說道:「還記得這個宅子嗎?當年的誠王府,小時候咱們仨兒都是在這宅子裡長大的,姆媽抱大了哥哥,又抱大了我,卻顧不上管你這個親生兒子,那時候你身上髒成什麼樣了。」
范建想起了幼年的生活,那時候的誠王就是如今陛下的親生父親,其實比現在的靖王還遠遠不如,只是一個既無權勢,又無野心的小王爺。自己家雖是范氏大族的偏枝。但母親來王府做帶孩子地事情,依然是跌了身份,不知道承受了多少族人的冷言冷語。
「誰也想不到後來的情況會變成這樣。」范建微笑著說道:「我想,母親現在在澹州也應該很驕傲才是。抱大了這麼幾位。」
「我們三個打架的時候,我和你總是一起打哥哥,卻總是打不贏他。」靖王冷冷說道:「雖然是孩子時候地事情,但他下手之狠,你應該是清楚的。」
范建沒有接話,靖王敢說自己兄長的不是,他卻不敢說陛下的壞話,笑著說道:「誰讓那時候陳萍萍總幫著陛下,陛下年紀比你大,陳萍萍力氣比我大。我們自然是打不過他們的。」
靖王搖頭道:「是啊,所以我根本不想打了,只求平平安安就好。也求兒孫平安。像這次查老二的事情,范閒心裡其實也清楚,只是陛下缺錢用了,卻讓孩子們去衝鋒陷陣,心也太狠了。」
范建身為戶部尚書。當然知曉如今國庫裡的情況,苦笑說道:「不怪陛下,實在是缺錢缺的厲害。四處都需要銀錢使著,太后娘娘在位,陛下也不好對長公主逼的太凶,范閒既然願意當這把刀,想來他應該也有些把握,陳萍萍雖然脾氣愈發地古怪了,但也不會讓范閒吃虧的,咱們就別管這些事了。」
靖王看了他一眼,半晌後才喘著粗氣說道:「你啊。還是和以前一樣,什麼心思都埋起來,連對我也不肯說個實在。」
范建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靖王壽宴結束之後,范家人分坐幾輛馬車回了府中。范閒領著老婆妹妹去了自己地宅子,心裡有些惱火:「他又跑哪兒去了?你們當嫂嫂姐姐的,能不能多看著點兒?」
林婉兒吐了吐舌頭,要她與范思轍研究一下麻將,她是樂意的,要管帶孩子?她自己還沒完全脫了孩子氣。不過聽到范閒地話,她忍不住悄悄摸了摸小腹,心想怎麼這麼久了,就沒有動靜呢?
若若比婉兒還要小兩個月,但是眉眼脾性卻反而要沉穩些,一向范思轍的管教都是她在理著,只是幾個月前宮中傳出指婚的消息後,她的心裡就開始有個小鹿在弓箭下面跑,緊張的不行,全去準備翹家地事兒了。她這時候聽兄長語氣有些不佳,知道這是在說自己,不由委屈應道:「知道了。」
范閒也覺得自己這脾氣發的沒道理,哪有讓個十六歲的小姑娘天天充當保姆地道理,趕緊安慰道:「別生氣,我也就是一說。」
三人入了屋,小丫環趕緊上了茶,范閒挑了一個小白瓷的盅兒喝了,好奇問道:「思思和四祺呢?」
婉兒笑著說道:「她們兩個和我們一起去的王府,總得讓她們先歇歇。」
范閒笑道:「到底是大丫環,比一般人家的大小姐都矜貴些。」
婉兒聽他這話,忽然想到一椿事情,嬌憨問道:「那襲人……是思思吧?」
范閒一口茶噴了出來,連連擺手:「這都哪兒跟哪兒的。」
若若在一旁蹙眉想著:「思思性情像晴雯,大喇喇地討人喜歡。」
范閒沉默不語,心想得虧還沒抄出紅樓第七十七回來,這晴雯可是沒有好下場的。其實在思思與四祺的問題上,他也挺犯難——按理講,思思應該早就收入房中才對,他與思思自幼一路長大,感情也較一般主僕要深厚些——只是要收思思,婉兒帶過來的大丫頭四祺也得收,這是婉兒堅持的事情!
每每念及此事,范閒便不免有些幸福地荒謬感十足的煩惱。
可是……他與思思或許還有些感情基礎,與四祺……娘咧,也就是當初夜探別院的時候,天天下迷香的交情,怎麼也很難想像和那丫頭在一張床上躺著去。
只是思思如今年紀也大了,再不做個決斷,將來只怕都不好嫁人。
看著林婉兒一臉迷糊模樣,范閒心疼地捏捏她的臉蛋兒,軟軟的手感極好。先不考慮這事兒,對她使了個眼色。婉兒會意,知道他們兄妹二人有些事情要講,於是起身離房。支開了在堂下服侍的下人們。
……
……
「知不知道我最欣賞你那一點?」范閒自己親手倒了杯茶給妹妹,笑著說道。
范若若微微偏著頭,白玉般地手掌一翻,輕巧無比地將頭上的髮簪取了下來,鬆活了一下頭皮,輕輕搖了搖頭,黑瀑般的秀水一下子瀉到了肩頭的白衣上。
她伸手指進茶杯裡蘸了些茶水,放在自己地眉心上揉了揉,苦惱說道:「哥哥,我都快愁死了。你不要再取笑我。」
蘸茶揉眉心以清神寧心,這是范閒的習慣性小動作,如今若若也養成了這個習慣。只是范閒喜歡冰涼的殘茶,而若若喜歡溫熱微燙的新鮮茶水,兄妹二人的差別不大。
「不是打趣你。」范閒歎口氣說道:「妹妹你實在是很鎮定,像今天靖王府裡兩家大人說著親事,我裝成若無其事已經很困難了。你是當事人,還能面不變,心不跳的。實在了得。」
若若性子清淡,但在涉及自己將來的事情之所以能夠保持平靜,卻是另一個原因,她望著兄長微微一笑說道:「哥哥不在家的時候有些慌,哥哥在家就不慌了,一切有哥哥。」
三聲哥哥像三座大山壓在范閒身上,讓這廝休想甩手不管,范閒愁眉苦臉說道:「陛下指婚,王爺樂意。父親高興,世子雖有些花名,卻也是京中最優秀的年輕人,這門親事想退還真不容易,妹妹這麼信我,還真是讓我有些壓力。」
若若緊抿著雙唇,道:「反正……我全聽哥哥的。」
范閒想了想後,很認真地說道:「你應該記得司理理這個人吧?」
范若若看著哥哥地神情,有些意外地點點頭:「那個想殺你的女人。」
范閒微笑道:「不錯,我總覺得她與這世間女子有些不一樣,不論她的所作所為是否正確,但是至少她敢於想自己所想,做自己願做……這次離開北齊上京地那天,我曾經問過她,這是為什麼,司理理說,也許是因為她自幼家破人亡,不得已逃亡天下,顛沛流離,所以比一般的世間女子要多走了些路,多經歷了些事。」
范若若微微頜首,輕聲說道:「哥哥曾經說過,行萬里路,讀萬卷書,這都是對人生極有益處的事情。」
「不錯,這也是為什麼我願意出使北齊。只是讀書何時都能讀。」范閒看著妹妹一片溫純的眸子,溫和說道:「但是在這世間走走,看看不一樣的風景人生,卻是極難得地事情。尤其是對於你們這些京都的官府小姐來說。」
范若若微微自嘲笑道:「除了小時候在澹州住了一年,妹妹這一生,行的最遠地也不過是蒼山,像哥哥說的霧渡河,北齊人物,草甸風光,自然是沒福看了。」
「想看嗎?」
范若若略有遲疑,片刻後重重地點了點頭。
她的成長過程中,一直有范閒「毀人不倦」的教導在起作用,所以她和一般的官府小姐大為不同,每每思及哥哥曾經描述過的世間景致與人生百態,她的心便有些蠢蠢欲動。如今的慶國女子,出嫁之前或許還可以在京都四周逛逛,出嫁之後,卻是長鎖府中,即便出遊,也是不得自由,如此禁錮的一生……她一想到自己也有可能就這般渾渾噩噩地渡過一生,心中便是老大地不願意,老大的不甘心。
范閒在心底深處歎息了一聲,既然從幼自己便在妹妹的心頭開了一扇窗,讓她看見了外面的景色,自己就有責任幫她開一扇門,幫助她走出去。
「你與世子成親之前,我會想辦法將你送走。」范閒瞇著眼睛說道:「一切都在籌劃之中,今天看著靖王與父親的反應,才知道這件事情確實是可行的,而不像我最初自以為的那般不可能。」
若若乃是京都才女,冰雪聰明,馬上便猜到了兄長的意思,驚愕萬分說道:「難道……哥哥要我拜入苦荷大師門下!」
范閒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腦袋,發尖飄過溫柔,笑著說道:「終於醒過神來了?」
若若張大了嘴,滿臉的不可思議與震驚,喃喃半晌之後才組織好言語:「這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范閒眉梢一挑,說道:「苦荷開山收徒,這是何等大事?他既然用了天降祥瑞這招,又不以疆域為限,我妹妹乃出名的才女,作他徒弟是給他面子,他還敢不收?」
若若知道這是頑笑話,低著頭說道:「我不會……武功。」
「萬道皆相通。」范閒給她打氣,「才女嘛,不僅會作詩,學打架也一樣快的,苦荷是天一道的大宗師,當然明白這個道理。」
范若若忽然抬起頭來似笑非笑望著他:「那天降祥瑞怎麼辦?」
范閒笑著搖搖頭:「這事兒交給我來辦,世間哪有什麼祥瑞,過些天在家裡廚房逮條魚,往裡塞個紙條也成。」
范若若的臉上依然帶著那淡淡的笑容,逼問道:「這事兒……只怕是哥哥預先就安排好的吧?」
范閒愣了愣,半晌後才苦笑著說出話來:「不瞞你,在北齊的時候就開始安排這件事情了,只是想著如果你願意嫁弘成,這事兒便沒必要繼續,如果你不願意,只好這麼做。」
「北齊?」范若若微笑望著他:「看來那位海棠姑娘與哥哥的關係……果然不錯。」
這事兒范閒再沒有可能辯解,能夠讓一代宗師重新開山收徒,這關係淺了,當然做不到。只是范閒為了此事還付出了別的極大代價,不然怎麼可能讓一位堪比帝王之尊的大宗師配合自己演戲?只是他不願讓妹妹擔心,所以就沒有說明白。
「想不想去北齊讀讀書,旅旅遊?出國留學很舒服的。」范閒很直接地問妹妹。
范若若低頭想了很久很久,似乎考慮到什麼重要的事情,始終沒有點頭。
本帖最後由 a6830316 於 2018-7-31 22:50 編輯
第 0023 集 第 0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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